我曾經默默無語地

毫無指望地愛過你

——普希金

長這麽大，給自己買過衣服的女性只有三個——老媽、奶奶和姑姑，看著邱萱獻寶一樣拿出衣服來給他看，孫擇良嘴角一勾，笑的狡黠。

“怎麽想起來給我買衣服了？”他抖開衣服，模樣清閑。

邱萱坐在床尾，輕輕搖晃著兩只腳說，“秋冬換季嘛，你試一試啊，不合適了我好去給他們換。”

孫擇良挑眉，看一眼衣服號碼後邊往身上穿邊說：“還知道我穿的號，算你有良心。”

黑色的大衣穿到身上，筆直挺拔一絲不茍，襯的他氣質沈穩中帶著淡淡疏離，邱萱點著頭，嗯，穿去上班肯定能增加患者對他的信任，他到底是個能讓人安心的有責任心的男人。

“其實，買衣服的時候，是服務員幫你拿的碼。”衣服特別合適，邱萱老實地說，“原本我想買深藍色的，結果人家推薦黑色的，嘿嘿，你穿上果然好看。”

我穿深藍色更好看，孫擇良垂垂眼沒再說什麽，把衣服脫下來收進衣櫃後就拉著她出去吃飯。

翌日一早，孫擇良起床後連打兩個噴嚏，擾醒了邱萱。

“……你起來了。”她掀開眼皮望他一眼，嘟噥了句“記得吃早飯”後就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。

吃飯，記得吃早飯，自從她住進來，他至今沒落下過一餐早飯，就連胃疼都少了好多次，聽了她的交代，孫擇良抿嘴一笑，他一定會讓自己有一個好身體，不然要怎麽照顧她和小東西？

吃了飯他又回了一趟主臥。

“我去上班了。”他捏捏她溫軟的耳垂，柔聲說。

“嗯……路上小心，工作時遇到難纏的人就先躲著。”她握握他的手，像往常一樣交代。

“知道。”他說著又摸摸她的肚子，未有話語，起身離開。

玄關處，他換好鞋子擡手去鞋櫃上拿車鑰匙，卻發現兩把車鑰匙環上都被掛上了手工編成的小掛件，一把上面是個紅燈籠，一把上面是個卡通狗，看樣子像是根三。

他抿抿嘴無聲一笑，不用問就知道這是誰幹的，他拿起兩把車鑰匙挑了挑，最後放下了掛著卡通狗的那把。

燈籠，燈籠，不管我工作忙到多晚回來，屋檐下總有一盞門燈柔柔地亮著，等著夜歸人。

……

這天周六，孫擇良雙休日正常上班，小玉陪著邱萱回來軍區大院看望長輩，結果被新來的衛兵攔在大院門口。

“我家就在這裏。”邱萱給小衛兵解釋著說：“孫共和孫老司令是，是這小家夥的太爺爺。”邱萱說著指指自己的肚子。

“那也不行。”19歲的衛兵恪守規矩，剛正威嚴，“請出示身份證等有效證件，然後在這邊登記。”

一輛軍用吉普開過來，副駕駛的人從車窗遞出來一個小本本，衛兵啪地給車子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，然後放行。

吉普車卻在開進去幾米遠後停了下來，從後門下來一個穿著軍裝的三四十歲的男人，他朝門口看了幾眼，然後大踏步過來。

“首長好！”衛兵再次向男人敬禮。

孫戰寧同衛兵回敬軍禮，然後看向一旁的邱萱和小玉。

“二叔？您回來嘍！”小玉欣喜地同孫戰寧打招呼。

邱萱這才反應過來，眼前這個兵味兒十足的人，是孫擇良的叔叔孫戰寧。

“怎麽站這裏？”孫戰寧接過小玉手裏大袋小袋的禮品，隨他後面過來的下屬隨即將東西接過去。

“我們打車過來的，這就進去了。”邱萱樂呵呵地說。

許多人都覺的他們家的人都特別冷，疏離，不好相處，所以就不敢接近，可真當接觸了，邱萱發現他們並不是看起來那樣的淡漠。

因為他們是軍人呀，縱十年飲冰亦熱血難涼的軍人啊。

回到大院，孫老夫人看到二兒子回來特別高興，看到一同出現的邱萱和小玉後更是高興。

“你叔侄倆怎麽遇上了？”孫老夫人拉著邱萱坐到沙發上，讓桂香阿姨開始準備午飯。

“在大院門口遇到的。”孫戰寧把軍裝脫了遞給小玉，笑著問邱萱到：“還沒問你呢，怎麽讓人給攔在自己家門外了？”

邱萱好一通解說，什麽自己太久沒回來衛兵都不認得她了，出門沒有帶身份證了，裏裏外外說了一堆，莫名逗的爺爺奶奶咯咯直樂。

後來，孫老夫人對大兒媳婦說，邱萱這丫頭是個好丫頭，小三子他沒有找錯人。

邱萱那丫頭外向熱情卻心大馬虎，他們家那個小子面冷寡言卻心思細膩，兩人能走一起當真算是個互補。

///

邱萱知道孫擇良心細，卻不知他簡直堪稱能工巧匠，家裏什麽東西壞了他大都能修好，特別神奇，特別厲害。

深秋的天氣一連陰冷數日，這天傍晚終於下起了星星冰點，邱萱發現客廳的暖氣漏水了。

她讓小玉聯系一下維修工，結果小玉只是拿來一個盆放在了漏水的地方，然後輕飄飄地給她說，“這邊維修費很貴的，哥哥回來三兩下就修嘍。”

邱萱一楞，他堂堂奉良生大股東會在乎這麽點兒錢？小說裏的這種老總啊，搞不好隨隨便便就會把暖氣全換掉吧！

結果孫擇良下班回來後，果真拎著工具箱，三兩下就把漏水的地方搗鼓好了，邱萱覺的孫擇良不應該只是一個醫生，太屈才。

他這個人吧，大到熱水器洗衣機，小到鍋蓋鍋鏟，家裏簡直沒有他不會修的，甚至邱萱想給兒童房走一個接到客廳的燈，孫擇良某天調休時一會兒功夫就給她把電線扯好了。

這天，孫擇良給小玉修好吸塵器，然後抱著電腦，坐在客廳的茶幾前劈裏啪啦的寫論文。

“哎，你那麽厲害，什麽都會弄，這世上還有沒有你不會做的事情啊？”邱萱走過來，一手撐著腰一手托著肚子，好奇巴巴地問。

正在茶幾前敲鍵盤的人擡頭看了一眼她的肚子，然後慢吞吞地說，“有啊，我不會生孩子。”

邱萱笑得開懷，笑得肩膀一抖一抖，指著他說：“孫大厲害，你也有不會的啊哈哈哈哈……”

孫大厲害又擡頭看她一眼，墨眸半瞇著，意味深長。

“哎”、“孫葫蘆”、“孫醫生”，“孫三兒”、“小三子”、“孫擇良”、“小東西他爸”……如今又出來一個“孫大厲害”，她對他有很多種稱呼，可都不是他最想聽的那個。

“站那兒幹嘛？”他漫不經心地問一句，然後低下頭繼續敲論文，“沒事兒了給我倒杯熱水去。”

“小玉，給我們孫大厲害倒杯熱水來。”邱萱朝廚房喊到，然後笑瞇瞇地撈起遙控器打開電視，鋪開瑜伽墊，慢騰騰地開始她的孕婦瑜伽。

邱萱故意把電視的聲音開的震天響，孫擇良三兩口喝掉小玉端來的水，然後抱著電腦和一摞文件書籍，氣鼓鼓地去了二樓書房。

夜裏，孫擇良回到主臥時，邱萱正靠在床頭寫什麽，見他進來，她手忙腳亂地把本子收起來。

“寫日記？”孫擇良拉開衣櫃，開始翻找明天要穿的。

“嘿嘿……”她一如往常地朝著他傻樂呵。

通過大片的縫隙，邱萱看見了這個衣櫃裏的現狀——她的衣服大都在中間那層放著，上面那層是他的，他胳膊一擡一落的空隙，她洗幹凈的內衣絕對在他的視線裏。

又想起浴室裏他的牙刷牙杯、洗面奶剃須刀等生活用具，邱萱一個晃神，他不是在客房睡嗎？他什麽時候又搬回來的？

“你對我這麽好……”邱萱垂著眼皮喃喃出聲，“我知道是為了小東西……”

低低的自語被孫擇良聽了個清楚，他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放到床尾凳上，然後像往常一樣過來給她揉腿。

他不急不躁，緩緩地給她揉著腫脹的腿，她靠在床頭偷偷看他，直到睡意來襲，她動動腿提醒他說，困了。

然後孫擇良扶她側著躺下來，蓋好棉被，他從被子下握住她的手。

不對，邱萱，你說錯了，就算沒有小東西我也還是會對你好，可是那樣你不會接受，你不會接受任何我對你的好，你那麽開朗熱情，又那麽疏離冷漠。

如果沒有小東西，我該用什麽借口靠近你呢。

///

日子一天天過的無趣又充實，可謂白雲蒼狗，只是邱萱不想用任何優美的詞句來形容時間的流逝。

孫奶奶早前就給她說過，女人生孩子是要從鬼門關走一遭的，邱萱一直以為奶奶指的是生產的時候，直到現在她才理解鬼門關走一遭的真正含義。

月份越來越大，肚子上面有的地方甚至被撐的出現裂紋，孫擇良說這是妊娠紋，她最近每天連覺都睡不好，她有多久沒能平躺著舒舒坦坦睡一覺了？忘了呢。

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壓力，沖淡了那即將到來的揮別之痛，雖然有孫擇良在，但邱萱面對他的時候，總是下意識的將不好的情緒隱藏，還好，預產期一天天臨近。

孫擇良，我們的分別日漸到來。

今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，S市一連下了好幾場雪，看樣子就連年也是要在大雪紛飛裏過了。

邱萱的預產期是陰歷正月初九，結果小年夜裏就被推進了產房。

進產房前，邱萱拉著孫擇良的手，一再交代他一定要給她留年夜飯，尤其是奶奶做的紅燒茄子，一定要給她留點，不然出來後跟他沒完。

隨之而來的一家人哭笑不得，連嚴肅緊張的醫護人員都被她逗樂。

手術的紅燈亮著，產房外同樣也有幾家人在等著。

“你不是能進去陪產嗎？”孫慕晚捅捅大哥的胳膊，說，“這麽擔心就進去陪著啊。”

孫擇良靠著墻，薄唇緊抿，蹙眉盯著手術時間，聞言，他將目光落到緊閉的手術室隔離門上，“她不讓，說是不願讓我看見她的狼狽。”

一旁的一個中年女性聽見了孫擇良的話，中年女人看向孫擇良的母親，問到：“大妹子，你家進去的是閨女還是兒媳婦？”

“兒媳婦。”孫擇良母親手心裏也是一層薄汗，聲音都透著緊張，她生過孩子，知道那一遭要受的罪。

“哎呦，你兒媳婦真懂事！”中年女人笑吟吟地對孫擇良母親說，“可比我們家那個強多了，你說不就生個孩子嘛，還非得讓我兒子進去陪著，那裏邊生孩子的臟地方，讓一個大老爺們兒進去算什麽事啊，你說是吧！”

孫擇良母親沒有接話，她只是淺淺地看了對面的中年女人一眼。

生孩子不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熱鬧，手術室外的等候區裏，根本聽不到女人生孩子的任何聲音，這裏很安靜，只有外面依稀傳來陣陣煙花爆竹的聲音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孫擇良第無數次看向手術室的玻璃門時，走廊裏突然響起用童聲演唱的《生日快樂歌》，玻璃門裏面走出來一位醫生，旁邊跟著一位護士，護士懷裏抱著一個天藍色的小包裹。

守在門外的家屬們一齊看向出來的醫生，人人幾欲走向醫生，尤其是看見護士懷裏的天藍色後，方才同孫擇良母親搭話的中年女人，簡直是騰地一下站起身子。

當醫生叫出那聲“邱萱家屬”後，中年女人砰地坐回休息椅，孫擇良的雙腿卻如同灌了鉛一般沈在原地，動彈不得。

三胞胎首先圍過去，然後是邱萱的姐姐和孫擇良的父母。

“孩子爸爸呢？”周醫生摘下口罩問。

“哥……大哥？”孫擇明跑過去，把呆呆的孫擇良拉過來，“小寶寶出生了！你當爸爸了！”

看見孩子父親過來，護士這才把天藍色的小包裹打開給眾人看孩子的性別，然後是數手指腳指給眾人看。

護士說：“恭喜哦，是個小公子，體重六斤八兩，出生時間是北京時間十一點十七分，身上沒有胎記，因為早產，你們看過之後就會先送到新生兒科做全面的檢查。”

護士抱著孩子離開了，孫擇良早已經呆傻在原地，邱陽踮著腳往手術室裏面看，孫擇良母親已經淚濕雙目，只好由孫擇良的父親和周醫生握手言謝。

“職責所在，不用客氣。”周醫生和孫祐寧握手，解釋到，“目前產婦還在清宮，估計一會兒就會出來。”

三胞胎拿著手機去給爺爺奶奶他們報喜去了，三個半大的人對著一部手機爭先恐後，“爺爺奶奶，姐姐生了生了！是個小男孩兒……沒有，醫生說姐姐很好，但姐姐從手術室還沒有出來……”

邱萱被推出來後，只看見了眼巴巴地守在外面的公公婆婆和姐姐……視線流轉，緩緩掃過在場的所有人，他不在這裏呢……

也對，他應該在看孩子，是個男孩兒，是拙也，不是靜思，她想親口告訴他，孫擇良，我的任務，完成了，從此以後，你我，再無交集。

“孩子，丫頭，你感覺還好嗎？”孫擇良母親雙目微紅地迎上來，用手帕給她擦臉上的汗水，試開被汗水粘在她臉頰上的碎發。

可能是剛經歷了一場劫難，累到呼吸都困難的邱萱勉力朝眾人勾勾嘴角，聲音幹澀沙啞：“還好，謝謝，媽，爸，謝謝姐……”

“別說話了，不說話了啊，你先好好休息……”孫擇良母親讓護士把邱萱往病房推，她和丈夫跟在後面，激動不已，感謝不已。

……

邱萱真的累慘了，生產到後面時，她幾乎已經失去了知覺，只能機械地執行著醫生的命令，直到聽見助產士說孩子出來了，她也還是不敢放松。

她聽孫擇良說過胎盤植入、大出血，所以，直到回到病房，確定自己真的安全了，她才身心放松，而後沈沈入睡。

邱萱好像天生對痛不是特別敏感，她是被餓醒的，只是醒來後依舊特別累，感覺自己像是孫擇良的變形機器人，全身被人拆了重新組裝了一次。

“醒了？餓嗎？”嬰兒床前的人第一時間發現她醒來，轉過身來訊問她，“奶奶給你熬了小米粥，喝一點吧？”男人又即刻搖著頭否決自己的話：“不行不行，我看你要先喝點水吧？”

“嗯。”她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肯定。

孫擇良欣喜又小心翼翼地給她餵水，同時按下床頭鈴。

周醫生很快過來，又是一番檢查，然後說，如果是母乳哺養的話，現在就可以開奶了。

孫擇良認真地和周醫生討教起哺乳的事來，邱萱悄悄紅透臉頰，她明知道自己不會給小東西吃母乳，但還是忍不住被這種新生的幸福緊緊圍繞。

周醫生離開後，看一眼窗外的漆黑與熱鬧，邱萱吃著小米粥問，“現在幾點了？”

“早上六點二十分。”孫擇良看一眼墻上的石英表，擡手把她貼在臉頰上的一縷碎發挽到她耳朵後面。

邱萱看著他，他漂亮的眸子裏現在布滿血絲，下巴上冒著青色的胡茬，衣服也有褶皺，他好像熬夜了。

“今天大年初一。”她嚼著小米粥，輕輕的說。

“嗯。”孫擇良點頭，眉眼盡是柔和。

現在的他整個人都是柔和的，他當爸爸了，這世上多了一個那麽小那麽脆弱的小東西需要他去保護，他，他真的當爸爸了。

吃了半碗小米粥，孫擇良又接來熱水讓她漱口。

“我現在應該在坐月子吧？”邱萱眨著大眼睛看著他，“不是說坐月子不能漱口刷牙嗎？”

孫擇良偏頭看著她，“你剛喝水沒？”

“喝了。”

“那為什麽不能漱口刷牙？”

“……”

窗戶外的天邊，已透過林立的城市建築，隱隱泛起魚肚白，孫擇良問邱萱，小東西在睡覺，你要不要看看他？

問這話時，男人臉上所有的表情都被邱萱一覽無餘，他高興，喜悅，激動，甚至還有一點初為人父的手足無措，一改他往日沈穩淡然的醫生形象。

邱萱從始至終都沒有往一旁的嬰兒床看，她搖搖頭，合上眼，說，“我又困了，要睡了。”

“好，你好好休息，我就在這裏。”孫擇良給她掖著被角，低聲地說。

我就在這裏，守著你，守著小東西，守著你們母子。

真的是不容易，邱萱又昏天黑地地睡了一覺。

這次她又做夢了，她不僅夢見了自己的父母，還夢見了一個男孩——他白白胖胖的，頭發烏黑，內雙的眼睛亮晶晶的，黑眼珠很大，顯得特別機靈，他穿著她買的機器貓連體衣，躺在嬰搖籃裏，晃手晃腳的，嘟著小嘴巴自己吐唾沫玩……

小東西，你就長這個樣子嗎？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